The Countless Reborn of A Daytripper

云谷鹤峰

Daytripper


布拉斯•德•奥利瓦•多明戈斯（Brás de Oliva Domingos）的一生有着许多个版本，也许读完整本漫画，你也不会知道究竟哪一个版本才是真实的，又或许其中的每一天都是平行世界中的一个，唯有将这每一个世界串联起来，你才能得以一窥他这完整的一生。他在每一天的清晨醒来，经历这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日，随后在死亡中结束这一段冒险。

是的，这就是无数场殊途同归的《短途旅行》。


加布里埃尔•巴（Gabriel Bá）和法比奥•穆恩（Fábio Moon）这两位来自巴西的漫画家以其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设定，将你我带入南美那个看似平常，实则光怪陆离的世界。布拉斯这漫长的一生就在这十日之内得到了完整的表述，将你我的人生浓缩起来，或许不过是这十天的时间，其余的日子只是重复再重复，但也许正是这十天，彻底改变了你我人生的走向。那么，布拉斯在这至关重要的十天里，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出生、他陷入爱情、他与女友分手、他再度陷入爱情；他追求自己的事业、他找到自己的事业；他结婚、他得子、他离开这个世界。仔细看看，似乎每一段都有些似曾相识，布拉斯的一生并不止属于他自己，在他的身上也有着每一位读者的影子。《短途旅行》并没有打算讲述一个多么离奇的故事，虽然在每一日最后的死亡令人触目惊心，但抛开这一幕不谈，这部漫画所讲述的，只是你我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在布拉斯出生的那一天，整座城市因大停电陷入一片死寂，但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整座医院突然恢复明亮，她的母亲称他为“我的小奇迹”（My Little Wonder）。离开大学后的他成为了一家报纸的讣告作者，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一名作家。只不过相比父亲那巴西最为知名作家的美名，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曾经的小奇迹也渐渐成为了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挣扎在不甚有趣的日常工作与自己的写作梦想中，进退无据。


一场震惊全国的空难改变了他的一切，作为替补记者的他来到现场后亲眼目睹了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谁知这反而激发了他的创作本能。每天他都不得不撰写数封讣告，在字里行间，他述说着这些逝者的过去，追忆他们的成就、为人、生活。这些温暖人心的字句成为了那些遇难者家属走出因灾难而暂停的时间的唯一方法，是的，对于南美洲的文化信仰而言，死亡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消失而完结，我们仍然活在至亲之人的记忆之中。唯有他们接受了我们死亡的事实，这一切才会真的结束。


讣告让布拉斯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写作风格，也成就了他的事业，而故事也就在这生与死之间徘徊着、跳跃着，继续着这一次又一次的短途旅行。两位作者将时序打乱，以非线性的手法将布拉斯的一生重新编织到一起，我们在他生命中不同的年岁中跳跃，看着他这一辈子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展开，逐渐了解这个人的所思所想。每一天我们都会对这个人的某个侧面有一层崭新的认识，有时着一面甚至是通过他身边的亲人得以体现的，而当这种种不同的侧面最终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便活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短途旅程》的全部，每一日结束时的死亡，才是这部作品真正动人的地方。如果布拉斯在每一天结束的时候死去，其后遭到改变的人生轨迹便不会再出现。那么到这一日为止的生活，是否就是决定我们此生意义的全部？布拉斯一直在思考着人生的意义所在，但真正赋予他的人生终极价值的，并不是改变了他人生的种种事件，而是那一次又一次死亡。正如在每一日的死亡之时，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做一个评断，若生命一直持续，人生便一直拥有变化的可能性，也许这变化并不会在你所期待的时刻到来，然而一旦抵达你的身畔，便会彻底改变他人对你人生的评断。


是死亡决定了我们人生的价值，而在这十次死亡之中，布拉斯的人生也便拥有了十次不同的价值。这十次价值逐次叠加，最终在缓缓迈入深水之中的那个已然佝偻着身躯的老人身上，走到了真正的终点。他已经经历了一切，这场旅程既有让人无言以对的讽刺，也有着让人心头一暖的感动，而在两位作者的笔下，死亡不再是如此令人恐惧的未来，而是如此令人期待、如此美丽。读者早已经对它的不请自来、出人意料习以为常，但这最后一次死亡却并非来自布拉斯周遭的这个世界，而是他自己。


决定自己生命终点，也许本就是一种对凡人而言，不应握有的权力吧。

以寻常的观点看来，这并不是一部有太多卖点的漫画，但描绘布拉斯那于自己人生思考时细腻的笔触、他身畔每一个性格不同、动机不同、虽然平凡却与你我并无任何距离的人物，乃至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人生轨迹上的每一个转角，都一如你我的人生一般真实可信。隐藏在这不可思议的魔幻现实之下的，是无限趋近你我生活的如实记载，《短途旅程》震撼人心的力量，也便来自于这份不加遮掩，直面死亡之后的真实。


残忍，但却美地摄人心魄。

而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望着他最后离去的身影，又是否仍能用几个标签贴在他的身上，描绘他的一生呢？


我想，我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