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Goes Around Comes Around

云谷鹤峰

Carlito’s Way

Prologue



《卡利托之路》[1]讲了一个并不算新鲜的故事，虽然改编自纽约州最高法院[2]法官埃德温·托里斯[3]所创作的小说，小说本身也是基于从贫困环境中成长为法官的他，在担任辩护律师的职业生涯中，对于那个地下世界及其成员的接触而创作的，但你终究能想到一个金盆洗手的故事，大多所能够拥有的结局是怎样的。毕竟恶有恶报，能把手顺顺当当洗完的没几个，看看《疤面煞星》[4]里的托尼·蒙大拿[5]、或是《盗火线》里的尼尔[6]两人最终的下场就知道，即便在电影的虚构世界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背着一身罪孽一走了之。



这部影片的导演布莱恩·德·帕尔马[7]同样是这么想的，在最初从制片人马丁·伯格曼[8]接到这个剧本时，他是满心疑虑的，当读到卡利托的保镖巴强卡[9]这个说着西班牙语的角色出现时，这层担忧愈发加深。他并不想重复自己，再指导另一部《疤面煞星》，托尼·蒙大拿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至于把他复活，那是游戏行业要去做的事情。但当他通读了整部剧本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本子并不像他想象的，是一部黑帮电影，反倒是一部黑色电影[10]。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充满着矛盾的卡利托·布里甘特[11]，以及他迈向理想人生的悲剧之路。影片毫不隐晦地在开头便将其受袭濒死的剧情完全展示了出来，所以金盆洗手是否成功，已经毫无悬念可言。然而这部电影从来就不是关于成功的，在迈上犯罪道路的那一刻起，卡利托的命运就已经确定，故事最动人心弦的，恐怕还是这个一心想要修正过去错误的人面对周遭环境时的无力。
毕竟有些错，犯过了就没法回头。

Go Straight



在与前女友盖尔[12]的争辩中，卡利托说道：“盖儿、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存在的方式。不论对错，我都无法改变这一点。”虽然明知道贪婪成性的戴夫·克莱菲尔德[13]已经从辩护律师摇身一变，与黑帮再无两样，但看在他的辩护让自己免去了牢狱之灾，卡利托仍然义无反顾地前往协助他进行越狱工作。


如果一心想要改过自新，他完全可以临阵脱逃，让戴夫去承受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毕竟从黑帮头子手中虎口夺食的是戴夫，而非卡利托。纵然再退一步，他也完全可以在被警方要求出庭作证指认戴夫时一口应承，毕竟此时两人已经互不相欠，单纯以一个守法公民的身份接受证人保护，也不至于让他最终失去一切。


但他不肯，他不肯亏欠帮助过自己的人，即使这个人正在将自己拖向死亡的深渊；他不肯背叛朋友，即使这个人已经背叛了自己。总有一些原则是不可去突破的，正如盖儿对他的评论：你从未想过要改过自新。卡利托想要放弃的，是日复一日提心吊胆的犯罪生涯，但他从未放弃的，是过往生活中所成型的自我。虽然坚定地执行了不再犯罪的铁则，但决定他命运的，却绝非他的行动，而是已经再难自弃的那个我。
Live Consciously



这也是故事最有趣的一点，正如影片开始就已经给了观众结局，卡利托躺在急救床上的喃喃自语同样让人咀嚼再三。他是如此地清醒，即使身中数枪，还无法停下思考，考虑急救室护士大多是实习生、素质堪忧的问题[14]。也许你会被他的这句吐槽弄的忍俊不禁，但仔细想想，这刻骨的清醒，难道不该是让他重获新生的关键吗？


卡利托几乎是站在整个影片导演的位置，演着这一场戏，他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苦战毒窟拿到起始资金虽然算不得光彩，却终究只是正当防卫而已；介入夜总会经营的方式，仿佛让人再次看到了他昔日的行事手段；至于与女友的复合，则最为关键，看着那个举着垃圾桶盖站在屋顶看这对面大楼玻璃窗内跳舞女友的卡利托，你能在一丝滑稽中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真心。当两人在脱衣舞俱乐部相遇后，剧情也完全没有照着一般的俗套展开，卡利托几乎是在几句话内便意识到了自己突然出现的不妥，与语言上的失当，更重要的是，面对盖儿很难摆上台面的夜班工作时，他的态度是：完全不在乎。


卡利托这个角色最为可爱的一点便在于此，他不是一个生活在冠冕堂皇的虚伪谎言中，唯唯诺诺的庸人，他经历过世事的艰难，明白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为了谋生，不得不从事一些不算光彩的职业。但这些“不得已”却并不意味着改变一个人的初心，虽然盖尔对他说：“查理，我有过一个梦。但现在我醒了，我恨这个梦。”但他的回答却让人从绝望中，重燃信心：“梦想从不会自己向你走来，我们必须得向它跑过去。”


这也是为何卡利托会在走出法庭的那一刻下定决心放弃过往的生活，虽然他曾经是不可一世的纽约毒枭，但如何走上这条路，却并不是这部电影所关心[15]的。看着这个曾经的毒枭，手上沾满鲜血的罪犯给予他人希望的同时，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奋斗，很难不感到一点点新鲜。然而一旦理清这种矛盾的感受，你是否会意识到，在面对这个毒枭时，我们自己为其贴上的标签，以及下的死刑判决，本身便是一种值得反思的陈词滥调与道德审判呢？
Monologue



卡利托内心的独白伴随影片始终，他会对其所面对的困境作出评断，也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明白放过与自己嫌隙渐深的新兴黑帮头子本尼[16]会有怎样的恶果，也能够在极为复杂的情势下逃出生天并以一己之力消灭众多追击者。他掌控着一切，直到最终棋差一着，难免覆灭之厄运。但让他覆灭的，终究是支撑他走到最后的那一点点善良与同情心。
有点讽刺，却也有点让人慨叹。



与一般影片的上帝视角相比，这种喃喃自语似乎更近乎我们每个人真实的生存体验，如果对照西恩·潘所塑造的戴夫[17]来看，似乎两者之间的差异会更加明显。在卡利托放弃的道路上、戴夫疯狂地走了下去。经由卡利托的内心独白勾勒出的清醒与戴夫那几乎完全展现在语言上的疯狂与贪婪相互辉映，然而两者的命运却被牢牢捆绑在一起。你可以说卡利托的美梦因为戴夫的疯狂毁灭，但反过头来看，卡利托不过是在为自己曾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毕竟戴夫与精力牢狱之灾前的卡利托，并没什么两样。


“戴夫，你不再是一个律师了。你现在是个黑帮分子。你到了另一边。这是一场全新的球赛。你在学校学不到这些，也不会有后发优势可言。”他照看着戴夫，一次次试图阻止他迈向疯狂，就像试图帮助曾经迷路的自己。但他所说出的一切却完全丧失了力量，脱却毒枭身份的他失去了话语权，完全成为了戴夫疯狂游戏中的棋子，再无余力改变身边的一切。


直到最后强迫戴夫说出：“我们扯平了”[18]这句话后，他才终于决心与这一切道别，纵然在此时，他的独白也从未停顿，我们仿佛进入了他的躯壳，看着他在这绝望的境地中做着困兽之斗。与托尼·蒙大拿不同的是，卡利托不再疯狂、不再贪婪、没有野心、也并不绝望，如果说《疤面煞星》的结尾让人感到的是一丝因果报应终于完成轮回的解脱与轻松，《卡利托之路》的结尾给人带来的则是更深的绝望。


卡利托与命运的抗争之所以失败，或可归结于对兄弟义气的在意和恩怨分明的性格，然而若是没有戴夫这个人物存在，他就一定能够与盖儿白头偕老，一起在迈阿密安享晚年吗？他真的能够以一个维修汽车公司老板的身份度过余生吗？我们可以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仍然以自己过往的荣耀而沾沾自喜，仍然以一个黑帮分子的思维对待周遭的环境，不论在哪里，他的命运都已经写就。
他逃不开死亡的悲剧，只是因为他逃不开自己。

Epilogue



“我太累了。”说出最后几句话，卡利托缓缓闭上了眼睛。但总有些什么留在了那里，并没有随这个黑帮分子的死亡而消失。面对环境与自我，任何一个个体的抗争也许都是徒劳无功的的，但卡利托的努力，却让这场注定以失败告终的对抗，显得如此动人。我们都期盼他可以在最后赶上那一趟火车，与他的爱人一道走向未来，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一样，摆脱令人无望的过去，走向无比美好的未来。


但当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结局到来之时，也许你心中所感到的不止是惋惜，还有一丝轻松。对卡利托这个改过自新的黑帮分子而言，这个世界也许太过残酷，而死亡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在最后一刻，浮现在他眼前的，已经是其毕生所追寻的美景了，不是吗？
[1]: Carlito’s Way

[2]: New York state supreme court

[3]: Edwin Torres

[4]: Scarface

[5]: Tony Montana

[6]: Neil

[7]: Brian De Palma

[8]: Martin Bregman

[9]: Pachanga

[10]: Noir Film

[11]: Carlito Brigante

[12]: Gail

[13]: Dave Kleinfeld

[14]: 当然现实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15]: 前传口碑不佳，但毕竟拍出来了，有兴趣的可以一看，只不过少了帕西诺，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吧

[16]: Benny

[17]: 虽然前一天刚看过《21克》，我还是没能辩认出这个角色是他演的

[18]: We’re ev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