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宫本茂x堀井雄二1990年开发者访谈

云谷鹤峰

原载于《Fami通》杂志



宫本茂


堀井雄二宫本茂：我们两个上次像这样聊天，已经是一年前了吧？
堀井雄二：抱歉没有保持联络。（笑）
——听说现在想买一台超级任天堂很不容易，产能跟不上。
宫本茂：是的。即便是任天堂员工，也要抽签决定谁能买到。就连我迄今也只买到一台。（笑）
堀井雄二：我也一样，只买到一台。我把超任放在办公室，但很想在家和家人一起玩，所以只能每晚下班后带回家。（笑）超任专用线缆好像也缺货？
宫本茂：是的，这很不寻常。红白机使用的RF线缆供应充足，我们完全没料到会出现缺货……
堀井雄二：我一开始也用RF线，随后切换到单声道AV线，昨天终于升级成双声道AV线。下一步应该会换成S端子吧。（笑）
宫本茂：之所以没有随主机附赠AV线，是想降低售价，以便加入两只手柄。
——但还没有能用两只手柄的游戏呢！
宫本茂：我仍然认为加入两只手柄是正确的选择。这其实对游戏开发者的意义更大——如果只有部分玩家拥有两只手柄，开发者想要制作的游戏就会随之发生改变。


《零式赛车》——谈到《零式赛车》（F-Zero），您为什么不做一款传统的F1赛车游戏呢？
宫本茂：这其实取决于监督的口味。（笑）不用绘制轮胎动画，制作也会容易许多。
堀井雄二：原来是这个原因！
宫本茂：《零式赛车》中的过弯与现实世界略有不同。此外，如果必须把轮胎画出来，漂移时总该展示出全部四个轮胎，这又不现实。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其他各种原因，我们选择了现在这种设计。
——听起来很令人惊奇。
宫本茂：迄今为止，我认为大多数赛车游戏都受到轮胎限制。在《零式赛车》中，我们之所以能够轻松展示出车辆移动的方向和车辆面对的方向，正是得益于没有加入轮胎。这种漂移也由此成为现实。


《零式赛车》——《零式赛车》对于新玩家和初学者也很友好。
宫本茂：开发《超级马力欧兄弟》（Super Mario Bros.）时，设计目标是确保即便第一次接触电子游戏的老年人也能享受其中。然而之后的每一部续作都变得更加复杂，我担心《超级马力欧世界》（Super Mario World）对新玩家而言有点过难了。考虑到这种情况，我们希望确保《零式赛车》对新玩家足够友好——操控简便容易，再加上一种从未在赛车游戏中出现过、令人耳目一新的全新风格。
因此，《零式赛车》更像是第一款《超级马力欧兄弟》，而《超级马力欧世界》其实更类似于《异形战机》（Gradius）。

《勇者斗恶龙IV》——说起来，《勇者斗恶龙IV》（Dragon Quest IV）将游戏分为五章，在照顾新玩家和老玩家两方面上都做得很好。
宫本茂：是的，堀井先生的工作令我印象深刻。为了解决新玩家/老玩家问题，我们不得不将精力分到两款游戏中去。
堀井雄二：电子游戏行业的受众越大，专注于某一类特殊玩家的难度就越高。一款能满足所有人的游戏并不存在。


《超级马力欧世界》——再来谈谈《超级马力欧世界》吧。
堀井雄二：玩到现在我都很喜欢！
宫本茂：非常感谢。（笑）
堀井雄二：你其实可以在《超级马力欧世界》中积攒很多条命。这样就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宫本茂：是的。上手第一个小时，还在掌握基本玩法的时候，你可能会露出一张非常专注的典型“玩家”脸，但之后就可以放松下来，随意发挥了。玩家可以尽情探索，肆意尝试。
——在某一关，你可以积攒超过五十条命……
宫本茂：比我们预料的还多了一些。（笑）
堀井雄二：能在任何地方存档，让本作变得更容易享受了。
宫本茂：我听说糸井重里先生独自打到了酷霸王。如果一个四十三岁的老家伙都能做到，任何人都可以！


《超级马力欧世界》——我其实听到有些传言说，您对于《超级马力欧世界》中的部分要素还不满意，想在明年北美版发售时进行调整。北美版会与日版有所不同吗？
宫本茂：不会，除了翻译为英文之外，不会有其他改动。《超级马力欧兄弟3》（Super Mario Bros. 3）的英文版确实有所改动。
堀井雄二：有什么改动？
宫本茂：在北美版中，如果马力欧在浣熊形态时受到伤害，只会变成大马力欧。而在日版中，会直接变为小马力欧。日版发售前，我们反复考量过这一点……最终我们重新考虑了日版的设计，在美版中做出了改进。


《超级马力欧世界》——那么《超级马力欧世界》呢？
宫本茂：身着披风时受到攻击，只会失去披风，对吧？
堀井雄二：不，你会直接变成小马力欧。但在这种情况下，你积攒的蘑菇或力量提升道具会直接从屏幕顶端掉下来。
宫本茂：啊，对了。既然加入这一点，应该就行了。（笑）
堀井雄二：但有时候我会在试图接到掉落的蘑菇时死掉！落地后如果像一般的蘑菇那样沿着地面滑动就好了，但这种蘑菇会直接穿过地面落下去。
宫本茂：是的，我们就此有过不少争论，尝试过许多方式，包括让蘑菇从屏幕顶端落下，随后就停在那儿。最终我们调整了判定框，想出了现在的方式。


《超级马力欧世界》堀井雄二：我注意到在《超级马力欧世界》中，你可以使用L键和R键水平滚动屏幕。
宫本茂：是的，这也是另一个争论点。在开发过程中，团队对于操控方案有着诸多意见。“我们要避免一切冗余或不必要的操控。”这种话，我听过很多次。进行大量测试之后，我们砍去了许多按键和动作。
——是的，超级任天堂的手柄上有许多按键，很容易让人搞混。玩《零式赛车》的时候就遇到过几次。
宫本茂：相比红白机而言显然多了很多。（笑）为红白机设计游戏时，许多开发者开发出了开始键和选择键除最初设想之外的其他用法。《塞尔达传说》（The Legend of Zelda）便是如此。但这一次，超任四个按键的含义与红白机截然不同。

超任日版和美版手柄堀井雄二：玩超级任天堂的时候，我感觉B键更像红白机上的A键（用于确认），Y键更像红白机的B键（用于取消）。
宫本茂：你可以将X键和Y键作为取消键，将其他功能转移到A键和B键上。这或许也是很优雅的方案。
——如果将拇指放在A键和X键上，有时候会没法及时按到B键和Y键。
宫本茂：没错。或许将B键和Y键作为取消键更合适？这样就不会误按了。
——A、B、X、Y……键位命名不太好记啊！
宫本茂：之所以选择这些名字是因为，A和B放在一起是一组，我们希望其他按键的名字也很容易归为一组，例如X和Y。我们也听到过其他日本玩家说记不住，开发过程中还有其他方案，例如“十二点、三点、六点和九点。”（笑）
堀井雄二：为何不用颜色为按键命名，例如红键/蓝键/黄键/绿键？在《超级马力欧世界》等游戏中也是如此显示的。
宫本茂：这样做也行，但还有个问题——玩的时候很容易低头看到手柄，知道哪个颜色对应哪个案件，但如果手柄不在身边，就容易搞糊涂，不知道哪个按键对应哪个颜色。让人有点为难。


《塞尔达传说：众神的三角神力》堀井雄二：《塞尔达传说》系列新作是您目前的主要项目吧？
宫本茂：我目前同时参与多款游戏，今天可能是塞尔达，明天则是另外一部作品。
堀井雄二：我被《塞尔达传说》（初代）彻底迷住了。有个朋友和我同时间玩这款游戏，我会半夜打电话给他，对他喊出自己的新发现，“我想出来了！你得在坟场里吹笛子！”
宫本茂：可以想像在您的邻居、或某个根本不知道《塞尔达传说》为何物的人听来是什么样的。（笑）
堀井雄二：总而言之，我已经等不及要玩到《塞尔达传说》系列新作了！
宫本茂：听您这么一说，我感觉压力更大了。（笑）


《塞尔达传说II：林克的冒险》堀井雄二：听到《塞尔达传说》系列新作会采用初代的俯视视角后，我非常开心。我很喜欢这种视角。《塞尔达传说II：林克的冒险》（Zelda II: The Adventure of Link）也有自己的乐趣，但动作部分确实有点难。在初代中，你也会进入难度很高的迷宫，但只要你从之前的迷宫中收集到道具，就可以轻松打通。
——《塞尔达传说》新作真的会采用俯视视角吗？
宫本茂：是这样。
——主角自然是林克？
宫本茂：差不多吧。（笑）
堀井雄二：大地图和迷宫还会采用滚动切换屏幕的方式吗？
宫本茂：呃，差不多吧。（笑）
——嘿，透露点信息吧！我们想知道更多！
宫本茂：新作的主题是，“即时动作冒险游戏”。
——我注意到您并没说“角色扮演”（RPG）。
宫本茂：《塞尔达传说》系列从没用过“RPG”这个词。在我看来，《塞尔达传说》中有一些轻度的RPG元素——例如你控制的角色会随着游戏推进越来越强——但仅此而已。如果我们拓展这些元素，在我看来会将游戏带到错误的方向。
——您指的是？


《塞尔达传说：众神的三角神力》宫本茂：在《塞尔达传说》系列中，林克会随着游戏推进逐渐变强，但这是为了帮助不善于动作游戏的玩家。我们希望随着林克逐渐变强，游戏也变得越来越简单。举个例子，在《塞尔达传说II：林克的冒险》中，你可以将攻击、魔法、生命提升到八级，但我最早想将上限定为十六级。我希望游戏更简单些。
堀井雄二：我第一次玩《塞尔达传说》时，记得自己心想，“原来一款动作角色扮演游戏应该是这样的！”在一款纯粹的RPG里，你要通过在战斗中获取经验值来升级。在《林克的冒险》中，我记得你会在打通每个迷宫后升级吧？我很欣赏这个设计。
——我很想知道超任上的《塞尔达传说》新作是怎样的。
宫本茂：从机能和表现力上看，超任相对红白机都跨了一大步，因此有很多地方我们都不必回避。举个例子，在红白机游戏中，人们都能接受不表现某些东西，因为硬件层面不允许，但对超任而言不再如此。


《勇者斗恶龙V》——明白了。在《勇者斗恶龙V》（Dragon Quest V）中，会给全部道具、装甲/武器配上图像吗？
堀井雄二：我觉得会有点难……你瞧，我们同样认为，如果不去展示他们，会更好地刺激玩家的想象力……不过，对于这一点，我现在还是先闭口不谈吧。
宫本茂：开发超任上的《塞尔达传说》新作时，我的目标之一确保游戏世界足够吸引人，玩家仅仅是在其中奔跑也能感到乐趣。
——听起来本作的视觉呈现很值得期待。不得不说，由于《塞尔达传说》系列前两部作品相去甚远，很难预估新作会是怎样的。
宫本茂：我的基本原则是——只要能让游戏更有趣，我什么都愿意尝试。或许我会请堀井先生来写剧情。（笑）
堀井雄二：我一直想为一款动作角色扮演游戏些剧本。
——哦，如果您继续这样说，可能会找到份工作呢！（笑）但这可就很值得期待了——“宫本茂制作，堀井雄二编剧”。


《塞尔达传说》（初代）堀井雄二：从《塞尔达传说》（初代）发售至今有多少年了？
宫本茂：和《勇者斗恶龙》（Dragon Quest）第一作同年发售。
——《塞尔达传说》系列初作于1986年2月发售，《勇者斗恶龙》系列初作于同年5月发售。
堀井雄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在想，如今最年轻的红白机新玩家可能根本没机会尝试《塞尔达传说》（初代）。
宫本茂：谈到《塞尔达传说》（初代），由于在红白机磁碟系统上销售过很长时间，我相信不会有多少人完全没听过这款游戏。当然，《塞尔达传说》新作不需要前作即可享受。
——宫本先生，您玩了全部四款《勇者斗恶龙》游戏吗？
宫本茂：我玩过……但我很难长时间玩游戏。玩《勇者斗恶龙IV》时，我停在第三章。（笑）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认为《勇者斗恶龙IV》是一款很棒的游戏。


《勇者斗恶龙I·II》超任版——您对这个系列怎么看？
宫本茂：这个系列非常惊人。在《勇者斗恶龙》/《勇者斗恶龙II》（Dragon Quest II）的时代，我认为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让游戏感觉像是一场真正的冒险。随后在《勇者斗恶龙III》（Dragon Quest III）和《勇者斗恶龙IV》中，对话让角色感觉更为真实，宛若在生，再加上其他方面的提升，感觉就像在享受一瓶绝妙的老酒。
——有趣……您玩过全部作品，却未能通关任何一作，但我猜您一定会玩这系列的下一部作品吧？我觉得这听起来还有点稀奇。


《马力欧医生》宫本茂：是的，我打通的游戏不多，即便《超级马力欧兄弟》系列和《塞尔达传说》系列也是如此。通关确实能让人对游戏产生新的感情。不过我想问堀井先生，您玩过《俄罗斯方块》（Tetris）吗？
堀井雄二：玩过。我觉得这游戏很有趣，这点毋庸置疑，但我并没有上瘾。
宫本茂：我上瘾过一段时间。随后停下来，对自己说，“等等，我可不想成为游戏上瘾的那号人。”（笑）现在我们有些开发者玩《马力欧医生》（Dr. Mario）很上瘾。我对他们说，嘿，你们可能明天就要死了，到那一刻，你们真的愿意自己在想，“只要……只要能再转那枚胶囊一次！”（笑）
堀井雄二：这类游戏最适合用来打发时间。但我不确定这是打发全部空闲时间的最好方式……只能说，击败一名人类对手，确实能让人获得一种特别的成就感。
宫本茂：是的，双人对抗有独特的魅力。但会不会有点奇怪——如果人们这么喜欢对抗，为什么他们不去掰腕子，或是玩其他竞技游戏！（笑）
堀井雄二：我猜是因为在掰腕子比赛中，强壮的人总能赢。


《勇者斗恶龙V》——登陆超级任天堂之后，《勇者斗恶龙V》会与系列之前的作品有所不同吗？
堀井雄二：叙事部分会与红白机平台的作品一致。当然，我们会努力提升游戏的表现力。
——能举些例子吗？
堀井雄二：容量提升后，我们可以做许多之前受到容量限制无法做的事情。
宫本茂：是的，超任的大内存是对开发者最大的吸引力。例如旋转、缩小、放大精灵图等效果如今都已成为可能。
堀井雄二：图像进步和内存提升，开启了一系列全新可能性。超任在这一点上非常棒。我同样很喜欢额外的背景图层、对卷动的处理，以及处理透明图层的能力。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运用这些新功能，融入有趣的事件之中，再呈现给玩家。
宫本茂：声音方面如何呢？我认为音效对于游戏而言非常重要。即便在《超级马力欧世界》中，我认为混响和立体音效要比精美的画面更能定义每一个关卡。


《勇者斗恶龙VI》堀井雄二：确实如此。然而问题在于，音频片段到底要吃掉多少容量。为了测试这一点，我们在Chunsoft曾经对玻璃破碎的声音进行采样，吃掉了超任的6kb容量。用这些容量，我们完全可以制作五六座城镇！
宫本茂：是的，容量仍然是一个现实问题。当然，我认为你可以通过许多有趣的方式来使用这些声音素材。例如在迷宫中，如果玩家可以听到右边发出钟声，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提示。
堀井雄二：在超任上，还有更多其他可能。游戏不仅是用手和眼来玩的东西——还要用到你的耳朵，甚至是整个身体。
——天呐，现在我的期待可不限于《塞尔达传说》新作和《勇者斗恶龙V》了！


1990年的宫本茂和堀井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