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超级马力欧卡丁车》1992年开发者访谈

云谷鹤峰

受访者：
制作人——宫本茂
监督——绀野秀树
监督——杉山直
程序——木村雅人
程序——矢嶋肇

——请各位介绍一下自己，以及在《超级马力欧卡丁车》（Super Mario Kart）开发中担负的职责。
宫本茂：我是本作的制作人宫本茂。由于并不担任监督一职，我在项目中的制作人身份很轻松。监督工作由绀野秀树和杉山直两位共同完成。说真的，我觉得很难说自己“参与”了开发……更像是“观察”了开发过程。（笑）
杉山直：作为监督，我监管了赛道设计、背景以及角色的制作，也画了部分美术素材。我会想出一条赛道的大致设计方案，画出来，随后展示给所有人：“看，做这样一条赛道出来！”
绀野秀树：简单来说，我的工作就是监督游戏的整体呈现。我决定将游戏设定在马力欧的世界，以及在其中加入哪些道具和角色等等。
木村雅人：我负责监督全部程序工作。在此之前，我是《零式赛车》（F-Zero）开发团队的一员，那部作品中有大量载具同屏竞技，因此本作的开发难度其实算不上太高。当然，最大的难点是确保操控卡丁车的手感到位。
矢嶋肇：在《飞行俱乐部》（Pilotwings）中，我负责DSP（数字信号处理）。简单说的话，DSP能帮助程序进行额外的运算。他们知道本作也需要这种技术，因此就将我拉入团队。
宫本茂：我走到他桌子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咱们一起工作吧。”（笑）

上排自左至右：杉山直、木村雅人、宫本茂；下排自左至右：绀野秀树、矢嶋肇
——开发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宫本茂：我们在1990年秋天开始初期工作，感觉做出有趣的东西之后，才选定监督。主要开发工作直到1991年4月才启动。
木村雅人：我记不清了，我们是什么时候想出那个带着大头盔的家伙的？
——那是什么？
木村雅人：改用马力欧角色之前，车手只是带着头盔的一般车手。
杉山直：开发之初，我们做过不少研究。我读了一本卡丁车入门书，还看过一部叫“漂移竞赛”（Drift Contest）的片子。
宫本茂：最夸张的是，我们全体来到合欢之乡主题公园，开了一天卡丁车。如果没做过这种“研究”，肯定做不出这款游戏！（笑）
杉山直：不不，真的帮助很大。（笑）
——为什么选择卡丁车，而不是赛车？
宫本茂：其实我们最开始的点子就是这样——一款欢快、轻松的游戏，你可以开着车超夸张的转来转去。不再是F1赛车那种你死我活的危险世界，而是像主题公园里那种转弯时轮子发出嘎吱声的感觉。
人们玩这款游戏的时候，都会大笑不止。这是我们的最高目标——让玩家和旁观者都能露出笑容。如今卡丁车的流行程度似乎大幅提高，不过这与我们将赛车转为卡丁车的决定并无关系。
绀野秀树：看到近来由于艾尔顿·塞纳和铃木亚久里等知名赛车手参与，导致卡丁车热度窜高的新闻后，我们心想，“喔，我可真走运！”
宫本茂：像我刚才说的，这不是F1赛车的世界——更像是主题公园。具体一点说的话，我们希望游戏聚焦于驾驶的乐趣，而非仅仅是转弯。因此在开发过程中，我们决定不允许任何人在双人模式下测试游戏，全体开发团队也都认可这一点。在双人比赛中，竞争本身就是乐趣所在——例如通过有技巧地转弯超越对手。因此，在制作《超级马力欧卡丁车》时，我们非常小心，避免在决定游戏乐趣所在时偏离方向。我们专注于单人模式的体验——如果单人玩起来有趣，双人模式自然也会乐趣十足。

三重县合欢之乡度假村的卡丁车赛道，《超级马力欧卡丁车》团队在此进行过一些“实地测试”。这里之前曾由雅马哈运营，如今仍然开放，是公司举行团建的大热目的地。
——游戏中没有速度计，也强化了主题公园的氛围。
绀野秀树：是的。市面上的赛车游戏几乎都有速度计。但我们早已决定去掉速度计，毕竟在卡丁车比赛中，你会有多快开多快，如果你本能感觉自己已经开得足够快，也确实不再需要速度计。此外，由于本作中还需要显示道具栏和金币数量，我们不想再往屏幕上添加无用信息。你也能从引擎发出的声音中感觉到自己的速度。
杉山直：毕竟是卡丁车，最高速度也就是80千米/小时？这数字看起来也不刺激嘛。（笑）
宫本茂：《超级马力欧卡丁车》有四种游戏模式——大奖赛、双人竞速、计时赛和气球对战。但计时赛只是点缀。我知道赛车游戏必须包含计时赛，因此不得不加入，不过我们把这部分内容留到最后才做，花最多时间打磨的是气球对战。
我们之所以想加入气球对战，并特别关注这一模式，正是因为这一模式与赛车毫无关系。这能够强化游戏的定位——并不是让你“成为世界级赛车手”，而是“你可以和朋友一起玩卡丁车！”说实话，我觉得我们还能围绕这个基本概念做不少游戏。比如障碍滑雪，或是跳板，看谁能跳得最高。
绀野秀树：气球对战在开发初期就已经完成。有趣的是，在开发初期这一模式与最终成品截然不同。最初在战斗场地中并没有障碍物，你可以在场地里自由驾驶，用“机关枪”——一种速射球类攻击击打对手。每击中一次就可以得一分。
不过在这种没有障碍和地标的开阔场地里，转上五分钟就会感觉晕眩（笑）我们随即决定加上边界以及其他要素，来避免这种情况。
宫本茂：我记得自己有段时间没去关注气球对战，某天回来时发现游戏里直接把这个模式砍掉了！（笑）
绀野秀树：哈，那其实是因为当时受到的容量限制。当然，也没法加入更多角色了……
——木村先生，您之前提到还原卡丁车的操控感，是本作开发中最大的难点。
木村雅人：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速度、摩擦、惯性等物理机制，但很快意识到，如果忠实遵循物理规则，操控起来就不再像游戏了。说到底，在真实的车中，方向盘是一种“模拟”装置，而超级任天堂的手柄却使用“数字”开关。基于这一根本区别，我必须一遍遍调整操控，直到接近正确的感觉。
宫本茂：这个过程非常艰难。模拟真实赛车根本行不通。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不断开会，反复讨论，一遍遍调整。我提出的一些毫无道理的建议，也让情况更糟了一些。（笑）“哦，这部分感觉不错，但似乎不太符合物理机制……嗯，我也不知道，还是改改吧。”来回来去拉锯，可是让木村先生又担心又生气。
——您是如何想出漂移这个点子的？
宫本茂：我们的核心创意是，驾驶卡丁车的时候，能够获得现实中不可能感受到的乐趣。因此，如果卡丁车没法漂移，就没什么乐趣了，对吧？与此同时，如果漂得太厉害，你也没法驾驶，因此必须给车辆一定摩擦力，并在两者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漂移的点子一开始就在了。我们不断打磨这点，希望创造出任何玩家都可以掌握的技巧。
绀野秀树：在最终版本中，你可以按下L键或R键稍稍跃起，随后在转弯时漂移。但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这么做能否奏效。在现实中，你要在转弯时反方向打轮才能做到漂移。我们尝试过加入这种操作，但大部分人都完成不了这个动作。他们每次都会漂过头，因此我们放弃了这个念头。经过一系列研究后，我们想出按住L/R键进行漂移的点子。一旦熟悉操作，大多数人都可以轻松做到。
在现实中，漂移其实只能在较慢的速度下发生。我们的漂移控制与《零式赛车》不同，我认为他们的也很酷，所以希望通过让漂移变得更快一些，来刺激那些已经掌握这一技巧的玩家。
杉山直：绀野先生和我在测试时进行过几次比赛。他决定漂移，而我则直开。侧视之后，我们便决定让漂移变得更快一些。
绀野秀树：不过《超级马力欧卡丁车》中的漂移机制还不算完美，所以开得好的玩家，即便不使用漂移，仍然可以开得更快。
宫本茂：这是因为转弯。《超级马力欧卡丁车》中的漂移更像是给围观游戏的人做的广告。目的是让他们感到兴奋——“嘿，你还能这么开车呢！”

《超级马力欧卡丁车》中的道具。
——道具在大奖赛和双人竞速中起到重要作用。您是怎样想出这个点子的？
矢嶋肇：最近，在柏青哥等游戏中，能够改变赔率的功能变得非常流行。在《超级马力欧卡丁车》中，你的排名越靠后，获得的道具就越好。我本想把算法设计得更复杂，但说实话，并不清楚额外的努力能否在屏幕上反映出来。
绀野秀树：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平衡。即便你处于领先位置，也不能懈怠，否则就会吃瘪！道具在《超级马力欧卡丁车》中加入了运气元素。当然，对那些在《零式赛车》中认真竞速的玩家而言，在赛车游戏中加入“运气”元素简直是一种诅咒。因此我们本打算在大奖赛模式中加入道具开关。这样就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但我认为如果你在有道具的状态下比赛，就能意识到道具的加入考虑到了平衡性——落后时，给你希望，也能帮助你反败为胜。仔细考虑之后，我们希望采取与《马力欧医生》（Dr. Mario）相似的做法，最终去掉了“无道具”选项。
宫本茂：就像是试胆游戏——即便无事发生，你也会感到恐惧。正是因为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才会让你感到神经紧张。如果你知道一定会无事发生，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对吧？我认为这对于我们在游戏中体验到紧张至关重要。正是这种不确定感，知道某事“可能”发生，才最有趣。
——能否谈谈开发过程中更多的细节？
绀野秀树：我们都在同一层楼工作，也都坐得很近。项目开始时大家只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苦思冥想。
宫本茂：我们并没有严格的总体设计方案或类似的东西。
木村雅人：至于编程工作，就全部取决于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做出自己的判断。
绀野秀树：会议也并不正式，其实更像是“闲聊”。
宫本茂：对，我想30%到40%就是聊天。
绀野秀树：这些会议中我几乎不做笔记。由于我们坐得很近，拍拍肩直接问，“这么做行吗？”更快一些。我只会记下那些心知自己可能忘记的东西。
杉山直：开发初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迭代原型的过程。某人提出一个新点子，我们很快制作出原型，随后不断打磨，加入更多细节。
宫本茂：很多人认为游戏设计就是用脑子想，但现实中，和其他工作没什么两样。你得把所有东西都画出来，只靠点子是没法做完游戏的。对于初高中生而言，游戏设计看起来是个很酷的工作，你只要坐着抽根烟，等好点子飘过来就行。而在现实中，游戏设计是持续不断的艰苦工作——我希望有志于从事游戏行业的年轻人不要产生误解，因为最近这么想的人，我们可是见识了不少。不如就把我这句话当成警告吧。（笑）
有三位同事今天不在，但他们分别负责音乐和角色模型，工作也非常出色。
——哪种角色模型？
绀野秀树：全部角色的像素图，例如马力欧漂移、缩小或中招时的样子。这可是难度极高的工作。
——最后，我想请制作人做个总结，您觉得团队这次做得如何？
宫本茂：团队协作非常棒。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目标所在，竭尽全力去达成。不过我不想夸他们夸过头了。（笑）

《超级马力欧卡丁车》开发团队，包含未参加访谈的员工。左下角的女性开发者可能是本作的作曲冈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