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井军平——Game & Watch的诞生

云谷鹤峰

火车上的畅想——在汽车中变为现实
我最初是在搭乘新干线时想出Game & Watch（简称G&W）的点子的。我看到上班族摆弄手里的计算器来消磨时间后，心想，“如果有一台小型游戏机可玩呢……”这就是G&W概念的源起。然而在当时，我并不觉得这点子有多惊人，于是就抛到脑后，留待他日再细琢磨。
至于G&W是如何诞生的，这可是个有趣的故事。我一直很喜欢汽车，当时我有一辆进口二手汽车，方向盘位于车身左侧。当时的任天堂总裁（山内溥）开着一辆公司配的卡迪拉克。有一天，他的司机因感冒请假。总裁当天在大阪广场酒店有个会议，但除我之外，没人知道如何驾驶方向盘位于左侧的车。于是人事部找到我说，“非常抱歉，请问一下横井先生，您今天能否担任总裁的司机？”
年轻的横井军平，他于1965年加入任天堂，此时公司还未进入电子游戏市场。当时我是开发部门的主管，所以也要考虑自己的身份。我可不是什么小司机！因此在开车的时候，我觉得也该趁此机会谈谈工作，于是向总裁讲述了新干线上班族用计算器消磨时间的故事。“我认为如果做一款计算机大小的游戏机，应该会非常有趣，”我对他说，“迄今为止，我们的理念都是‘产品越大，卖的越多’，但我觉得这样一款精致的小型游戏机，也能让我们这种上班族悄悄地享受游戏。”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总裁礼貌地听我说完，但我没觉得他对这个点子有多感兴趣。
然而在接下来的会议上，总裁恰巧坐在夏普当时的社长佐伯旭身边。显然，他把我这个计算器型游戏机的点子，告诉了这家世界顶尖计算器生产商的总裁。大约一周后，夏普一位高层突然来访。他非常激动，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裁转而对我说，“你说的那个计算器大小的游戏机……夏普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喊他们过来讨论。”自此开始，工作快速推进，G&W迅速成型。
对我个人而言，这不过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之所以提给总裁，只是想一展身为开发部门主管的才能。如果后续事件没有机会发生，我可能几个月后就会彻底忘记这个点子。这再一次印证了那句老话，时机决定一切。如果总裁没有坐在佐伯先生旁边，或是那天总裁的司机没有生病，G&W可能永远不会诞生！

消磨时间的体面方式
像我这种上班族，绝不会在新干线上拿出一台大号游戏机，肯定会感到难堪。我们怎样才能设计出一款玩起来不会引人注意的游戏机呢？首先，如果你坐在座位上，很自然会把手放在身前。我觉得在这种姿势下也能玩的游戏机，一定非常棒。
确定这些前提条件后，用拇指来玩就是唯一的方案了。我就这样定下游戏机水平放置的长方形外观。上面提到过，G&W的设计主题之一是玩游戏时不引人注意。我感觉到一定岁数之后，在新干线上公开玩游戏，一定会遭人侧视。
这也是为何我最初选择完全以按键来操控游戏。当双屏版G&W面世时，公众已经可以接受公开玩游戏，于是我们才在《森喜刚》（Donkey Kong）中加入十字键。毕竟在当时，不论是否有十字键，孩子们都会买。因此，双屏版G&W的目标受众不再是成年人，儿童市场已经足够广阔。

系列化与并行开发
我压根没想过要把G&W做成一个系列，只想做好当时那款游戏，《球》（Ball）。然而总裁对我说，“如果要做这台掌机，我需要你想出两三个游戏的点子。”仅仅是创作《球》已经足够难了，我只能迅速攒出一个打地鼠风格的游戏来交差。
第一款G&W，1980年的《球》；2010年，任天堂制作过一款三十周年复刻版，可通过任天堂俱乐部兑换。并行开发是件非常恐怖的事……你瞧，首发时同步推出三款游戏能给公众带来很强的冲击（以及期望），这三款游戏也都卖得很棒。“干得不错，再想三四个游戏点子出来！”雪球越滚越大，G&W系列就此诞生。
时至此刻，我已经想出一条可靠的开发路径，关于G&W游戏的各种点子也层出不穷。

游戏有趣的诀窍：对可笑之处进行夸张处理
我记得G&W系列推出过接近六十款，其中五十款左右都是我的点子。当时我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想新点子。这些作品中，我个人最钟爱的是《球》《井盖》（Manhole）《救火》（Fire）和《乌龟桥》（Turtle Bridge）。
《乌龟桥》在《乌龟桥》里，你要踩着池塘中的乌龟通过。乌龟会潜入水中追逐鱼儿，因此通过时需要多加留神，就像《因幡之白兔》的传说一样。
我认为，对可笑之处进行夸张处理，是让游戏有趣的诀窍。这些G&W游戏的基本玩法早已被穷尽，因此我专注于（痴迷于）创造有趣的“背景”。在这一层面，动画给我提供了不少灵感。
创造这些全新的“背景”已经极具挑战，总裁还常常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说，“横井啊，是时候了！再给我做三款新G&W游戏！”这种要求显得如此随意，让我很恼怒，私下心想，“真是的，没那么简单好吗！我可得独自把一切都想出来！”
在G&W之前，我都会在自己的制图桌上画出整个方案。但我发现，这种模式会导致我在细节上花费太多精力，耗时过久，因此在开发G&W期间，我将工作重心转向管理。至于构思新点子，我会将策划聚到一起，请他们将我的想法细化，这样我才能确保自己聚焦于核心设计。
一开始，我会自己用圆规和直尺来绘制角色，过不多久，便将这项工作交给一位善于绘制漫画的下属。这一调整大大强化了画面表现力，游戏也随之变得更为有趣。

双屏经典：《漏油危机》
我记得双屏的点子来自总裁，他说过一句，“如果能同时玩两款游戏应该很棒。”不幸的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制作一款双液晶屏幕的G&W掌机很简单，成本提升也还算合理；问题在于构思出一款能够好好利用这个创意的游戏！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绞尽脑汁之后，我想出了《漏油危机》（Oil Panic）。玩这款游戏时，你需要时刻关注同时在两个屏幕上发生的事情。（笑）用玩法将两个屏幕联系起来，真的太惊人了——这款游戏只能在双屏游戏机上存在。说实话，我认为这款游戏证明了双屏硬件存在的合理性。
1982年的《漏油危机》，首款“双屏版”G&W游戏。玩家控制上屏的角色，目标是用自己手里的桶接住滴落的油，随后倒给窗外正在巡逻的人，后者的动作在下屏才能看到。
《森喜刚》
不出所料，总裁再次跟我说，“一款不够，我要你用这个模版再做一款游戏。”我有点生气，便让下属用双屏模式去重构自己之前在街机上制作的《森喜刚》。《森喜刚》的玩法其实并不需要你同时看两个屏幕。因此，我们只是生硬地将游戏场地拦腰截断，分给上下两个屏幕。我认为《漏油危机》是一款更为优秀的双屏游戏。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森喜刚》使用了十字键，游戏本身也非常精致，因此极为抢手。即便到今天，仍然被视为经典。我记得这一作卖了七百至八百万台。
如今回头看《森喜刚》，我觉得如果将液晶屏幕纵向放置，完全可以用单个屏幕做出这款游戏。然而我当时确实没有意识到，通过将屏幕分成两部分，我们无意间创造出另一种协同效应。《森喜刚》中的双屏互动其实很简单。但就是这种将屏幕分为两半的设计，让本作对玩家而言，显得更为迷人。G&W版《森喜刚》教会我，在游戏设计中，有时也会存在一些无法预料、谜一般的互动。
这款游戏在单个纵向屏幕上可能无法确保玩家投入这种特殊的关注，但在双屏形态下突然变得远为有趣。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当玩家盯着上屏的时候，也会创造出一种看下屏的欲望。这种对注意力的反复拉扯，成为玩法层面的巨大卖点。如果将两个屏幕连起来，就没有这种效果了，而一旦分开，你就会发现自己会被另一个屏幕上发生的事情吸引，由此获得更多乐趣。

G&W，液晶屏幕的救星？
当时，我认为夏普在计算器之外，并没太多想过液晶屏幕的其他用途，也没仔细思考过像今天这样将其用于个人电脑。
夏普当时正在与卡西欧竞争，液晶屏幕的需求急速下跌。因此从夏普的角度来看，G&W诞生的时机简直再好不过。即便多年之后，夏普的管理层还会对我提起那段日子的重要性，“如果G&W没有在当时问世，夏普的液晶屏业务做不到今天这种程度。当时我们的液晶屏幕工厂正在收缩阶段，如果没有G&W的订单，恐怕无法焕发生机，即便是今天我们的薄膜晶体管业务，也要部分归功于G&W的成功。”
G&W版《森喜刚》，这是第二款双屏版G&W游戏，也是十字键第一次诞生。
模仿是赞扬的最高形态
我们做过一款名为《害虫》（Vermin）的打地鼠游戏。当时G&W的模仿品已经开始出现。这些仿品来自台湾地区，玩法是简单的足球游戏。
第一次看到这种仿造游戏机时，我认为不过是品质低劣的便宜货，但其中一台发出的哔哔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哪儿听过来着？等等……这根本就是《害虫》中的音效！
《害虫》我心想，不会吧……不过当我撬开这台足球游戏机的液晶屏，换上《害虫》的屏幕之后，果不其然，完全就是同一款游戏。我猜他们保留了CPU，只是将液晶屏上的图案替换为足球主题。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不过，发现这样一款仿制品，让我非常开心。当你的产品流行到一定程度时，却没人来复制，简直是一种侮辱。有人担心这些仿制品会影响我们的销量，但仔细调查后发现，影响其实微乎其微。我认为任天堂自己也并不太在乎。他们只是有点担心，如果置之不理，最终会蚕食自己的市场份额。
制作一款仿制品，需要的工作量和原创相差无几，因此当我看到其他人创作出的佳作后，并不想仿造，而是想从头开始原创一款作品——我认为这种方式反而会更快。看到自己作品的仿制品，足以证明我的作品影响足够大，这也让我感觉非常开心。

抱歉，这是非卖品。
通过G&W系列，任天堂首次介入全球市场的销售和推广。这部分市场由任天堂的对外销售部门——贸易部专门负责。我们的产品远销至瑞典这类地区。我从没想过G&W会在瑞典市场如此成功。
我记得一次前往瑞典的商务旅行中发生过一件趣事。我坐在机场里候机，从包里取出一台G&W原型机开始玩。旁边的人瞅见之后说，“嘿，你在哪儿买到的？”“抱歉，这是非卖品，”我答道。“那你是怎么拿到的？”他问。
“这是我做的！”